双创经济学与中国的未来
双创经济学与中国的未来
创业者,通常没时间研究创业本身的是是非非。一个多月前,我应邀去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演讲,主办方《中欧商业评论》给的题目是“对全民创业热的观察与思考”,当时还愣了一下:大众创业刚开始就要反思了?
为准备演讲,我开始搜资料,多少有些意外的是,确实看到不少对大众创业的商榷意见。比如说“运动式创新”,“新大跃进”,“政府解决不了就业,就让大学生创业”,“拿纳税人的钱做创投基金,打了水漂谁负责”,还有“助长浮躁”等说法,不一而足,甚至有经济学家也在质疑。
南方一本以观念新鲜著称的杂志,9月份的封面报道叫《创业是个什么鬼?》,其主旨是——在全民“砸锅卖铁”创业的狂热与迷失之中,我们需要来一桶冰。文章写到:
“创业正成为一场全民运动,每个人耳边都会传来同学李雷和韩梅梅、同事马加薪、隔壁老王一夜暴富的创业传奇。”
“人人都想成为中国合伙人,你要是穿得不像一条技术狗,手上没几本商业计划书,不背一台苹果电脑坐在咖啡馆里,不摁两下PPT,言必称痛点、O2O、融资,你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。”
“现在就连上个厕所都要‘互联网+’了,浮躁、炒作、过度包装、欺骗、伪概念,弥漫在创业圈,90%的大学生创业失败,许多人不到一年就死在创业路上——被情怀作死、被团队分歧内耗死、被投资人虐死、被一根筋的思维蠢死、被巨头欺负死、被市场鄙视死、被键盘侠骂死……”
我也是个互联网+时代的创业者。对这些质疑,一开始我觉得没必要回应,因为指责大众创业的人本身基本不是创业者,不是敢担风险者,更多属于“风险中性者”或“风险厌恶者”。但作为一个老媒体人和新媒体创业者,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坦率说出自己的看法,也是和那些大众创业的质疑者们再商榷。
“你知道为什么苏联可以让加加林走进天空,却不能人民吃上可口的面包吗?”
这是上世纪80年代在复旦选修经济课时,老师提出的问题。
老师的答案是:让加加林成为走进太空的第一个地球人,可以依靠国家集中资源办大事的方法解决,苏联的体制有能力聚集起优秀科学家集中攻关。而面包问题是需要分散决策来解决的,每个地方人的口味都不一样,高加索、莫斯科、西伯利亚,老人、孕妇、儿童,口味千差万别,只能就近了解,靠无数分散的供应商去逐一满足,不可能由国家研制出某个超级配方统一解决。
前苏联的解体有诸多原因,但不能解决面包问题,可能是最根本的。
一个国家要发展,在某些领域可以采取集中化的计划体制;在经济发展初期,也可以通过产业政策的引导,鼓励“拿来主义”,走借鉴、模仿、引进之路。国家的集中决策和产业引导有一定合理性,但历史也证明,在具体产业选择、项目选择上,政府并不比某个市场中的企业更聪明。谁都无法提前知晓消费者需求的变化,而只能通过市场机制,在千万个买家和卖家的交易互动中摸索和把握,今天这样,明天那样,永在变化之中。
市场经济之所以越来越复杂,是因为人的需求越来越复杂,越来越个性化。就像彭麻麻在国际舞台上每一次优美亮相,一个小时后淘宝上就会出现同款服装,几十、一百件小批量试水,这需要多么灵敏的反应速度!怎么可能由某个层层都要汇报批示的“官僚体系”安排好呢?
经济越往前走,模仿空间越小,越需要自己创新。而创业、创新往往都是在一次次尝试中包括对错误的调整中实现的,有时甚至是误打误撞找到了一条路,这扇门被关掉别的地方又开了一扇窗。因为是分散决策,有输有赢有起有落很正常,每个“经济人”也会及时改变。谁也不会傻到明明碰到南墙,头还硬往上撞。失败和调整不是什么浪费,而是必须支付的创业创新成本。不走市场配置资源的道路,指望政府有个超级大脑洞悉一切,不仅不可能,也是给政府过高期望和过大压力。历史上由于政府的某些不合理产业政策,明知南墙也要撞、撞得头破血流的例子还少吗?政府应有的职能不在这里。
去年全国“两会”,李克强参加团组讨论时,曾这样回忆“知青”岁月。
“当年我在安徽凤阳插队,当过生产队的‘头儿’,也当过大队支部书记。当时我每天起得很早、睡得很晚,生产队每个人的生产任务,这个人插秧、那个人挑担子,都安排得无一遗漏。”
“但村里人还是吃不饱,生产队缺粮严重的时候,甚至需要拿大队的公章,给村里的妇女儿童开‘逃春荒’的证明。”
“结果呢,承包制一推开,生产队基本不管了,农民自己种田,想种什么、该种什么,自己来谋划,温饱问题几年内就解决了!改革确实是最大的红利,因为它调动了千千万万人的积极性,激发了市场的活力,也释放了社会的创造力。”
1972年冬,卢湾区,上海市体育馆,欢送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的现场
年轻时的记忆对李克强的影响非常深远。《求是》杂志刊登他的文章中,也讲到这段故事。
我不知道十年、二十年后的历史老人在叙述始自上世纪70年代末的中国经济史时,会不会得出这样的判断——这是人类历史上一次规模最大的创业潮,它在一个人口最多的国家发生,而且持续了五六十年。
有人说,国家解决不了就业问题才让大学生去创业。解决“就业难”,各方都要努力,但今天难道还要国家分配工作吗?要知道改革开放是被逼出来的:在农村,是“饥饿驱动”——吃不饱肚子,农民自己解决,就有了承包制;在城市,是“失业驱动”——回城知青那么多,没有就业岗位,只能从开饭店发廊、倒腾手表服装、做家具搞维修的小生意起步。一部改革开放史,也是一部中国创业史。
创业不易,要是能投胎在锦衣玉食之家,一切欲望呼之即可满足,估计没多少人要创业。但是,天下最多是平民,而平民百姓要改变命运,要让自己生存得更好一些、更富裕一些、更自由一些,创业无疑是通途。这种朴素的力量是如此强大,以至再苦再累,一代代的创业者还是跳进去了。这一跳,中国和市场经济的恋爱就开始了,而且永不分离。
大众创业,就是把每个人改变命运的自由选择权交给自己。它是一个新提法,但并不是一个新现象,而是贯穿于整个过去30多年的经济主旋律。
如果说,改革开放始于放开、下放这“双放”,那么今天的“双创”,可以说是新的历史起点上,对“双放”的继承与再发展。中国要创出新红利,靠创业;要超越“模仿的陷阱”,靠创新。“双创”既是经济活力之源,也是转型升级之道。
上世纪的美国,曾有过“咆哮的二十年代”。从“一战”后苏醒过来的人们认为,现代科学能化一切为可能,经济与技术有无限潜力,火车、汽车、电话、无线电,新式消费品,基础设施扩建,股票投资,人口激增与城市化,这一切使人们坚信一个截然不同的时代即将到来。
时空切换。100年后中国的双创大潮,以庞大的市场为基础,以互联网为抓手,以新兴消费和新生活方式为依托,势如江河浩荡。这个过程中,政府只是推手不是主体,主体是每一个普通的创业者。2014年,中国一年就新增1293万户市场主体(含私企和个体工商户),今年新注册企业基本上每天1万户。虽然新主体们也要摸索,不可能在短期内成为经济的主导力量,但假以时日,他们必将成为托升中国经济的新支柱。
创业的本质,是发现那些能够更好地满足消费者需求的机会,并付诸实践。在实践中,创业者会“生成”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。越多人创业,新生成的知识越多,并逐渐形成连锁反应和网络效应。创业机会不会随着创业者的利用而枯竭,相反,每个机会都会碰撞和创造出另外的机会。从深层次看,经济增长的引擎不是投资与消费,而是有助于将创业者、企业家的机会进行“资本化”的制度环境和文化环境。是创业创新精神,而非任何种类的资本,才能为经济增长提供最为根本的驱动力。
双创也在倒逼改革。历史上,凡是产权制度薄弱和法治缺失的地方,创业者都会倾向于向管制者寻租,从事“非生产性活动”,或者转向地下经济,甚至自我阉割,让创业精神窒息。可以断言,如果中国这场人类历史上的最大创业潮能推动她的伟大复兴,那也一定需要一场宏大而深刻的制度变革作为支撑。管多就会管死,放开才能搞活,以敬民之心行简政之道,中国才能抒写出波澜壮阔充满活力的新篇章。
中国已经提出,必须把创新摆在国家发展全局的核心位置,优化劳动力、资本、土地、技术、管理等要素配置,激发创新创业活力,推动大众创业、万众创新,释放新需求,创造新供给,推动新技术、新产业、新业态蓬勃发展。
从经济学角度看,今天中国的思路不是不断做大资产负债表,从而继续被传统发展模式锁定;而是做大做强人力资本,通过发挥每个人的积极性创造性,创造鲜活的、有效的新供给,适应新需求,引领新需求。在这个过程中,经济资源将更多向新兴力量配置、向创造者配置、向未来配置。只要资源配置处于不断优化之中,就一定能走出除旧布新的时间隧道,迎来新的海阔天空。
从双创经济学,还可以导出双创社会学、双创教育学、双创政治学……无论哪个方向,无论哪些领域,都需要以双创精神寻求突破,摆脱既有窠臼的束缚,创造前所未有的增量。唯此,明天才能更好,我们才能更好。
双创,是今天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从中汲取力量的精神基因。
本届政府面对着中国经济的增速下行和结构调整,面对着历史积存的包袱和既得利益的惯性,虽有万千勇气,现实中的施政之路也难免有诸多无奈(impotence)。现在谈论政府得失为时过早,但我认为,仅凭提出和大力推动“双创经济”这一条,就将载入史册,长久流芳。
我是一个创业者,我的创业感受或许浅薄,但我相信无数创业者都会深深铭记这个双创时代。中国经济不只是大船经济,也是千帆经济,不只是大树经济,也是万木经济。万类霜天竞自由,创新型国家才能建成。
创业创新千条路,可以先学再创,边学边创,合作众创,每个人都有参与路径,不等于都去辍学开公司。但创业创新的精神,应该得到全社会尊重,在全社会弘扬。
作为创业者,我们可能失败,可能遇挫,但当我们遇到双创的历史性机遇时,我们很骄傲做出了这样的选择——宁可倒在迈向未来的路上,也不愿寄生在对过去的路径依赖里。
这是一个有5000年历史的民族,而我们今天的使命在于,通过创业创新创造,许中国一个更美的未来。(来源:中央政府门户网站)